說起一次民警到豬場巡訪，把正在拌豬食的她誤認為是外來務工者時，她模仿民警的口吻詢問“臨時居住證辦了嗎？”她笑道：“我看上去真的很像農(nóng)民工嗎？”曬得黑紅的臉上，一雙大眼睛閃閃發(fā)亮，看上去活脫脫一個土生土長的農(nóng)家妞。但她卻是正宗的上海市區(qū)居民。
倪曉芳，31歲的上海姑娘，在靜安區(qū)西康路的家里度過了人生前21年。最愛美、愛嬌、愛熱鬧的年紀，她卻放棄城市生活，選擇到農(nóng)田里，選擇與豬為伴。
當別人質(zhì)疑她的選擇時，她卻不笑了，正色反問：“養(yǎng)豬怎么了？養(yǎng)豬就是我的事業(yè)。”
選擇抱怨，還是選擇改變
松江區(qū)佘山鎮(zhèn)高家村，離上海市中心約32公里。開車尋找曉芳的豬場，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之中，來到一片青山四合、綠樹圍繞的田地。連接佘山和北干山的通波河從田壟邊靜靜流過，河邊的低地上，樹立著幾幢農(nóng)舍和一片廠房，這個約20畝大的場地，就是曉芳的豬場所在。還未進門，就先聞得一陣狺狺狗吠，七條大小不一的狗跑了出來。曉芳拍著它們的腦袋剛剛逐一喝退，那邊一群雞鴨又探頭過來張望來客。
十年前，曉芳的父母從紡織系統(tǒng)下崗。雖然毫無經(jīng)驗，但不想讓家庭就此陷入困頓的父親還是決定去郊區(qū)租地養(yǎng)些黃鱔以補貼家用。空手辦起養(yǎng)殖業(yè)，首先要解決的是飼料問題。黃鱔要吃蚯蚓，蚯蚓要吃豬糞。就這樣，為了養(yǎng)黃鱔而買了第一頭母豬。不料最后，別的沒養(yǎng)成，母豬卻生了小豬，為拮據(jù)的家庭帶來第一筆盈利。此時的曉芳，已在上海東航集團一部門工作。但看著上了年紀的父母每日辛勞工作、為并不熟悉的養(yǎng)殖工作愁眉不展，這個城里姑娘毅然決定“辭職去農(nóng)村養(yǎng)豬”。
下決心很容易，但現(xiàn)實卻像橫亙在眼前的這片地一樣荒涼。曉芳至今記得，在豬場度過的第一個夜晚。
四不靠鄰的磚房里，只聞清冷的夜風吹動屋頂茅草的嗖嗖聲，當時屋內(nèi)還沒通電，只點著一盞油燈照明。養(yǎng)著壯膽的小狗不時發(fā)出嚎叫聲，透過窗戶看到漆黑一片的地里竟然隱約閃動著藍綠色暗光。從小在市中心長大的曉芳，何曾見過這種陣勢，嚇得蒙頭在被窩里喘著氣到天明。臨天亮時，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，一睜眼，竟然看見窗外貼著一張正在朝屋內(nèi)張望的人臉，著實把曉芳嚇得渾身一激靈，連忙從床上爬起來。開門看時，卻是同村的村民。對方憨直坦言：“過來看看你們是不是還活著。”
原來，曉芳家租用的地方是解放前窮人的亂墳地。晚上看見的暗火是“磷火現(xiàn)象”，因此村民入夜后從來不敢走近。因為擔憂曉芳一家安危，才等到天亮后前來張望。后來在擴建棚舍時，工人果然挖到棺材等物，曉芳才知村民所言不假。為不驚擾先人，豬舍不挖地基，改用磚鋪滿地面，澆上水泥后蓋成。
怕臟怕累，還是全身心投入
“我不能讓父母吃苦，而自己在城里做白領。”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意，曉芳走進了豬圈。可第一次喂食，她卻是吐著跑出來的。
實在太臭了。
爸爸雖心疼女兒，卻還是狠命拉著她再走進去、再走進去，他責備她：“怕臟怎么能干好？”爸爸讓她去通排污渠，原來是渠里長了野草。溝里滿滿的豬糞，曉芳眼一閉，雙手直接伸進糞堆里去拔草。事后一周，無論怎么沖洗，手上似乎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臭味。但再走進豬圈時，原先那令人作嘔的味道似乎變淡了。
懷揣著自己工作時積攢的收入和全家積蓄共50萬元，曉芳注冊成立了北干山畜牧有限公司，自任總經(jīng)理。自此，家庭的擔子落到了她的肩上；自此，白天養(yǎng)豬喂豬、夜里守著豬舍的生活成為了她世界里的全部。城里的喧囂種種，繁華種種，午夜夢回時，也還曾依稀出現(xiàn)在眼前，但很快就被如何調(diào)出好飼料、如何防治疫病、如何應對行情漲跌等接踵而來的現(xiàn)實問題驅(qū)散得無影無蹤。
曉芳沒有告訴父母，她把化妝包扔了。連帶著，她把許多少女時代的憧憬和不切實際的幻想也扔了。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，不施粉黛，穿著工作服坐在陋室，借著油燈一夜一夜看養(yǎng)豬的書籍。但她心里還是有夢，夢想自己變成養(yǎng)殖專家。為了系統(tǒng)學習科學飼養(yǎng)方法，曉芳報名參加了上海交大農(nóng)學院的畜牧獸醫(yī)專業(yè)，用兩年時間修完了大專課程。
養(yǎng)豬，最怕豬得病。偏偏一次，短短一周內(nèi)，豬場里300多條小豬陸續(xù)死掉。每天早上一打開豬舍的門，觸目所及就是新增的小豬尸體。在母豬的哀嚎聲中，曉芳一邊收拾，一邊眼淚就嘩嘩流了下來。拋下所有的朋友、離開城市的生活，來干艱苦的養(yǎng)殖工作，曉芳一次也沒哭過，但對著死去小豬的尸體，她終于放聲大哭。邊哭邊跑到農(nóng)科院找相關教授，對方聽了情況，沒怪她冒失，反而跟著她來了。教授對癥下藥后，果然豬瘟停止了。從那一次開始，也有豬得病的情況發(fā)生，但曉芳不再哭了，她有了經(jīng)驗，還和農(nóng)科院、交大農(nóng)學院的教授們成了朋友。
母豬每四個月下崽。剛出生的小豬，一身茸毛摸起來微微扎手，抱在手里像抱著一個剛剛剃過頭的孩子。明知小豬長大后要被賣掉，曉芳還是給自己留了一只“寵物”——一只土黃色小豬，她昵稱它“小驢子”，每天都帶在身邊抱進抱出。一天清晨，曉芳再去豬圈巡查，“小驢子”卻不見了。由此警覺地一清點，這才發(fā)現(xiàn)入夜里來了賊，整個豬場損失了100多條小豬。防護的圍墻和措施連夜補上了，可是那只“小驢子”呢？再也見不到了。它是見證她如何努力適應新環(huán)境的一個朋友，卻以這樣杳然無蹤的方式與她不告而別。
從那一次開始，曉芳不敢再對哪知小豬特別用心。好一陣，她連豬肉都不忍心再吃。
放棄一切，反而收獲幸福
十年光陰流走，當初的一片荒地被經(jīng)營成一派田園風光，豬場也已經(jīng)從最初的一頭母豬，成長為擁有種豬100多頭、年銷售肉豬2000多頭、年產(chǎn)值150多萬元飼養(yǎng)規(guī)模的公司。其間，倪曉芳又利用屋前屋后的灘涂和水塘養(yǎng)魚蝦雞鴨，種植菜蔬稻米。一家人和工人每日飲食，在這個恬靜的小天地里完全可以自給自足。
皮膚黑了，手也粗糙了，曉芳從正值妙齡的姑娘，長成了年逾30的青年。只是，每天對著豬場工人和一窩窩粉嘟嘟撅鼻子的豬，與世隔絕的生活使她幾乎不認識一個適齡男青年。
城里的親友聽說姑娘在鄉(xiāng)下養(yǎng)豬，都不舍得把男孩子介紹給她。高家村的村民也有曾熱心想做媒的，但村里的年輕人都說“我們可都是想去大城市工作啊”。一年年，耽誤了下來。單身的日子過慣了，也難說辛苦。只是逢年過節(jié)，當工人們都回鄉(xiāng)過年的時候，曉芳覺得獨自在豬舍巡視的時間過得特別漫長。一年春節(jié)，曉芳被一頭500多斤的母豬撞到胳膊脫臼，為了節(jié)省醫(yī)藥費，父親摸索著幫她矯正，那一剎那，曉芳疼得淚盈于眶。連父親也忍不住脫口而出：“女兒是需要人照顧的”。
就在大家覺得曉芳婚事無著落的時候，父親的老朋友為曉芳介紹了一名做工程師的男青年。對方聽說曉芳是上海姑娘，唯恐是個“又作又嬌”的小姐，誰料一見面，看到的卻是名臉蛋紅撲撲，健壯又樸實的姑娘，一見鐘情。
丈夫常年在海外工作，有時出差回來，也會住在豬場。曉芳早上哄孩子起床，看見窗外蒙蒙亮光中，丈夫已經(jīng)站在院子里幫著工人清掃棚舍、準備飼料了。“真是書生拿鋤頭，他干活的樣子看著真別扭。”曉芳笑他，心里卻是暖暖的。知道丈夫是心疼她辛苦，想為她分擔一些工作。
清晨院落里的這個場景，使她忘記了自己一路走來吃過的苦，忘記了自己曾犧牲的、失去的、錯過的種種，從當年放棄一切到農(nóng)村養(yǎng)豬，到如今在這里重新收獲一切，曉芳笑了。通往幸福的道路本來就是千條萬條，但人們卻總喜歡千軍萬馬過獨木橋，當所有的年輕人都以雷同的生活目標作為追求時候，曉芳選擇了獨辟蹊徑，在這片遠離喧囂的土地上，她堅守著，最終也開辟了屬于自己的、通往幸福的道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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